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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青鳥.雁行雙返


「一九二九,懷揣雙手;三九四九,冰上行走;五九六九,抬頭看柳……」

  冬至,夜長晝短,寒雪颳起不留情面,由谷底川水捲上更是凍人,竄過窗櫺間隙,滅去燭火,刮動墨色麻布,掠過青年俊俏的輪廓以及若墨的雙瞳,在月光映入撩起點點深邃翠綠。
  風旋即在內室消彌,月白菊紋在夜中隱隱明幌,本撩起的覆目麻布重新蓋回面上,青年輕嘆,順著抬手將麻布撩起,露出布下沉穩雙眸,歛緊墨黑衣袂,轉身復將燈點上,這才點亮一室。

 

  黃花梨製木案上置著捲捲文書,告知著尚未處理的事務,此時已近子時,正是此地少有的霧消雲散、月光可照明路之景,然,案牘事繁雜,不容得青年多觀幾眼月色美艷。

  甫歸原位,正執起墨欲將方才斷頭的決斷寫下去,一掌拍開的門不免惹著布下的眉頭蹙起,還未發作卻聞來者稟報:「堂主!副堂主的信來了!」
  眉頭瞬間鬆下,連筆都擱置下來,起身招手讓人呈上,便讓人趕緊去休息,待人離去,這才如嫌礙事,除下麻布,挑開信封。

 

  映目所見字墨可稱上歪扭至極,若是不說,險會使人以為是方學書墨的三歲娃兒,唯有那字型底盤上挑的勾顯得有模有樣。

 

  簡直像足其人。
  漫不經心,如肆意憑心而行,然那一絲固執的勾,是被壓藏著的原則。
  若不是這樣的人,又怎能教導出如此他呢?

 

  思緒稍稍飄遠,青年重新將注意力落入信內容:

「……千扇嶽冬景百聞不如一見,這溫度也是百聞不如一見,也難為藺兄能忍得了。唉,這一體驗倒是理解終年水霧雖難受,寒氣凍身可是讓人無法不隨時擁抱火符……」


  字裡行間慣有素來的爽朗,就如藉此填滿分離的歲月,彷彿能見著在冬雪下瑟瑟發抖的兄長,青年素來淡漠嚴肅的臉上嶄露些許柔色。

「……這信寄去估計你那也入冬,可有記得裁新的冬衣了?可別又仗著自己修者身分,若是讓哥知道你哪次鬧風寒,可正巧跟藺兄學了兩招,相信好弟弟會體諒哥煎藥的辛苦全部吞下去,當然,良藥苦口是必要的……」

  喉頭彷彿也跟著文字泛起苦澀,記憶勾動,他闔上眼,歷歷在目的景,竄入腦海的卻是那一首久遠的歌。

「一九二九,懷揣雙手;三九四九,冰上行走;五九六九,抬頭看柳……」

  猶記是冬至前,同是那樣月明星稀,霧散了,遠處谷底的川上潾光閃爍,甚是美麗,幼小少年不免玩心重了,攀著窗櫺瞧了夜半便睡去,果不其然一夜風吹之後,鬧起風寒。
 

  那次,是他第一次見到兄長如此憤怒。

  然而男人只是紅了眼,未發一語,不若往常用笑容安撫少年,愛笑的嘴角緊繃著,任沉默在此間蔓延,轉身拎了濕布巾,不斷為他冷卻高熱不下的體溫,熬粥餵他,掐時辰餵他湯藥。
  那雙掌心溫柔依舊,他卻感受到在隱隱發顫。

 

  ──兄長很難過,必須、認錯才對。
 

  「兄長……」
  接連數天的高熱,腦中混濁不堪,究竟是哪一夜,少年掙扎著握住男人,開闔著唇瓣,究竟聲音成功傳出與否亦不知,模糊視線中卻是見到男人軟下了視線,繃緊數天的唇瓣鬆下,似是流瀉出那一聲嘆息,輕柔按上他的雙眸:
  「等你好起來,就煮餃子給你吃。」

 

「……出九三日黑,高田你莫望;九盡菜花開,寒冷不會來……」

  思緒就此斷片,也不過短短數秒的回想,青年收起飄忽的心緒,再度讀信下去:
 

「……前陣子撿到一雙孩子,中了毒又受了心傷,怪讓人無法放下,所以哥便帶著這雙孩子暫居在藺兄這裡。抱歉,楚辭,今年臘八想來是無法趕回,待明年中秋,哥會回去看你的,記得照顧好身子。

               兄 樂辭」

  青年──楚辭闔上信,視線不自覺又復落在窗外映入的月色,嘴角勾起些許複雜的笑容,旋即又淡下,複又捲入的寒風再度滅去燭火,更使月色亮了幾分,他搖搖頭,這倒是起身將窗櫺扣上。
 

 

  ──畢竟他還是怕苦的。

中間所用的歌是九九謠,是一種以九計日的傳統計時法。
顎西北地區有冬至吃餃子的習俗,據說不吃餃子會凍掉耳朵。
以上來自《新荊楚歲時記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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