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軼聞.驚雷
盛夏的暑氣累積一日,在豔陽墜落後仍殘留餘溫,隨夜深重,持續悶燒著空氣,蟲鳴卻反是歡騰不止,惹得睡意疏淺。
樂辭輾轉幾番,指尖下意識探向身側,卻只觸及一抹夏夜的暑氣,這才憶起自家的鳥兒自請分房,只為讓他休養生息,以補夏至那時的透支。
「……真是,一個、兩個,都省心過頭了。」
自語染上無奈,分房也好,夜半倒不會擾到那孩子休息了,思緒轉了轉幾分,索性一拍床,轉而坐起身,扯著一件外衣便走出客房。
闇夜中,無月無星辰,由著沉澱整日的雲蓋去所有光,若不是自小便非倚靠雙眸視物,興許走入庭中都有些吃力了。
院中僅餘蟲鳴,阻絕人聲的存在,就連自個兒的呼吸聲也在蟲鳴中湮滅,彷彿、只許自然存留與此,近乎喘不過氣逼仄中,反令他感到一絲安心。
田宅庭院並不廣,漫不經心悠繞著,突感眼前又一黑,抬眼卻見一雙花楸與梧桐,連袂並立在暗夜中。
此雙木在他拜師傅──田笙花為師學斫琴前,便已是如此恩愛了,猶記得,少女仙人漫不經心地指著那雙木,要他喊師丈。
日後,他才方知那是其夫婿下葬那日所植。
掌心不自覺隨回憶而動,正欲撩開垂落的枝葉,腕上那抹紅痕猝不及防撞入眼中,在無月的夜中,異常顯目。
那是前些日夏至殘留下的傷痕,經過及時處理,如今也僅剩一抹紅,興許在隔幾日連這痕跡也不會留下吧。
他轉開視線,雖不到暈眩,但血紅的色彩終歸令他反胃,就如反覆提醒那一日所見的湧泉,鮮豔刺入眼眸中而生痛。
唐突,一滴冰涼劃過面頰,不知何時填滿空氣中的雨水氣息,沉澱整日的雨珠剎然落下,一時磅礡的無處可躲,他茫然由著雨水溽濕半身,這才意識到該入內才是。
然,步伐方抬,劃過闇夜的一束光,倏地落入瞳底,斷阻動作,同時思考扼殺於驚雷一聲乍響。
──
「……楚辭!」
絕望的呼喚、瀕死的記憶……勾動魂魄底最深的傷口,在雷鳴中殘喘,流淌著無可見的血。
直到雷鳴歇止,空白的思緒才漸漸恢復些許色彩,勉力撐著軟下的身驅,將自己埋入樹蔭下,俊秀的面上在夜中只餘蒼白一片,襯著濕透的衣衫格外狼狽,燈草灰的髮亦是持續滴落水珠,落過指尖,越發冰冷。
──這畏雷的弱點,想來定是永為此生此世的陰影吧。
雨勢隨著雷聲休止,亦是逐漸止了,隨風颳動間,散去沉蘊一日的灰雲,這才令月色嶄露而出,正是上弦之月。
樂辭輕嘆了聲,方才出房門時,丑時方過,現在估計也要寅時了,正欲起身時,耳畔卻傳來呼喚:「……先生?」
回首,卻見本該入眠的憂波迦樓荼,正立於廊道的一方,朱紅色在月光下格外溫暖,樂辭卻蹙起了眉輕問:「怎麼還未入睡?」
「先生……我聽見,先生的聲音,先生、是因為剛才的雷聲嗎?」
鳥兒素來高傲的眉間染著憂慮,樂辭聞言一愣,蹙著眉間一鬆,反是湧現困擾以及歉意,趕忙支著身子來到鳥兒身前,本欲撫摸那小巧頭顱,但仍滴著水珠的手打消了他的動作,便維持著不會令水沾染對方的距離,屈下身歉道:「對不起吵醒你了。」
共命鳥的「聽力」過於敏銳,想必是方才心緒的躁動驚擾到雙鳥了。
憂波迦樓荼用力甩甩頭,尚殘有睏意的眼瞳掠起憤然以及、難過,就連聲音都抬了一階:「先生沒有錯!若是先生難過我可以陪您的!」
「大迦……」
樂辭一時愕然,最終化為欣悅的笑容,抬指清點敲過鳥兒用力過頭的眉間,輕笑道:「恩,謝謝你,大迦,不過,小孩子還是早點睡才行,下次再這麼晚還未睡,哥要生氣了呀。」
「……先生!」
鳥兒吃痛的瞪著他,樂辭輕笑著,也就將鳥兒趕回房歇息,自己轉身也回了房,看著一身濕衣,這才有些頭疼。
……希望明日不會被摯友發現夜遊之事。
花楸與梧桐:花揪為梓木異稱,與梧桐皆是造琴的上好木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