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夢見兮
──白。
當意識甦醒時,觸目便只有皓白。
若月光,若黎明,若雪,純然無暇,就如同覆蓋在眼眸之上,一切顯得曖昧。
感官似是逐漸回籠,意識中驀然浮現觸覺,他嘗試著挪動記憶中的雙手,眼前的空白卻連同晃動。
……霧?
隨思緒浮現,霧水的觸感就此鮮明,黏著地濕意點點湧上,若水蛇蜿蜒而上,倘若垂手視之,興許可見水痕吧。
不曉何時落下的雨珠,劃過眼臉,沒入頸脖,泛起冷意,思緒延宕許久才遲緩的意識到──這是何處?
雨與霧,濃烈地纏繞在肌膚之上,彷若家鄉的氣息,水湮繚繞,永日與霧氣相伴,熟悉地令他訝然。
就如應合他所思,霧氣又多了幾分逼真,探手只見霧白不見掌,舉步只聞水聲未聞步伐聲,就連是否前進也淹沒在水聲,曖昧不清。
……是了,小迦跟大迦呢?
記憶模糊回溯,闔眼前,猶記手上殘留羽毛的軟柔,此時為何不在此處?
「──樂兒。」
唐突響起的呼喚,截去思緒,墨翠眼瞳瞠目回視聲源,視線盡頭竟是隱隱有一身影,在濃霧中佇立卻是異常清晰,如若將覆蓋在眼上的純白撕裂出人的剪影。
應當看不清,然而就如直接描摹在意識中,墨色窄袖裾裙長袍、目覆墨色麻布甚至是月白菊紋……指尖觸動,他才意識到壓在掌心的指尖──果然是夢,若是常理,這掌心早該滲血,現在卻是連紅痕也未殘留。
「樂兒,過來。」
「爹爹!」
還不待他回應,小小身影掠過他的身側,直奔著盡頭的影子,埋首便撲在對方懷中,本該在濃霧中,他卻能勾勒出稚童與之相同的衣飾以及喜悅笑容,深深映入意識中。
「爹爹!方才殊哥哥陪我去立蛋了!」
稚嫩小掌拉扯著男子的衣袖,滿是覆目布袂也遮蓋不住的欣喜,童音上昂的令他感到尖銳,指尖用盡全力刺入掌心依舊不會滲血,嘴角似是上揚又或者是、扭曲。
即便如此,他依舊執拗地凝視著夢境的繼續。
「可有成功?」
男人是噙著笑回答了嗎?霧氣使他見不清男人的神色,低沉嗓音是未曾聞過的溫柔,敲動往昔的記憶。
「嗯!殊哥哥怎麼都立不起來,可是我幫他成功的!」
孩童歡喜的語調震動心絃,即便無須睜眼,都能夠描摹出那張蓋在麻布下的神情。
「乖樂兒。」
男人的掌心是溫暖的嗎?那雙掌按在孩童的頭顱上,未曾見過的輕柔撫摸。
「樂兒。」
另一個掌心隨聲音抱起孩童,令幼子倚靠在她纖細的臂腕,潔白指尖溫柔順著孩童的背脊,輕語著:「怎麼也不加件衣物再出來?」
「娘親!」
稚童帶著撒嬌的語調,溫順著窩在女子的懷中,惹著女子將臉頰湊著孩童,親暱地與幼童廝磨。
……那孩童想必能聞到女子身上的淡菊香氣吧。
「回堂內吧,天涼了。」
究竟是誰在輕語,他已然不清,視線不知何時模糊,原本的純白混入灰、黑,色彩開始崩落,逐漸吞噬夢境,探出的指尖試圖留住盡頭的人影,最終落入掌心徒有虛無。
……「──先生!」
驀然睜眼,只見華彩填滿視線,自家的小鳥兒盈著點點擔憂,見他清醒過來似是鬆了一口氣,「先生,您被夢魘著了嗎?」
樂辭緩緩坐直身子,勾起安撫的笑容,搖搖頭說道:「無事,只不過是見著了故人,感到些許欣喜罷了。」
迦樓荼側過首,不再追問,只是甩了甩尾羽,望著窗外平靜的河面,「剛剛船家說,估計春分時可以到諸陽城。」
是了,前些日子剛離開遊仙驛,想著稀奇便帶著迦樓荼一路行船而下,正好去赴好友的約。
「……小迦,等到了諸陽城,我們來立蛋吧。」
墨色窄袖裾裙長袍:主要是戰國到秦漢時期的服裝,最初是男女共通,到後期以女性居多,參考圖片見此。